在20点35分之前,2016年6月最后这的一天我过得都很糟糕。
早上起来发现牛仔裤拉链脱丝,自认为是一名lifehacker的我从Stanley工具套装中拿出一把尖嘴钳,试图按照wikihow上的教程修拉链。然而我失败了,只好穿着另一条不够搭的裤子去上班,指纹考勤机显示我迟到了1分钟。午饭去了我曾经在北京吃到最正宗的绵阳米粉店,看着米粉里漂浮着桂林米粉里的酸笋,担担面上码着泡菜和洋葱,我觉得有点冷。剩下的时间我陷在multi-tasking模式里几乎没有任何喘息,加班到一半,大学同学发来一个她正在发愁的剧本大纲让我围观,我高强度运作了一天的眼睛被狠狠地辣到了。
加完班,我给朋友发了一条微信:需要拯救。
20点30分,海淀区写字楼周边的商铺开始打烊,附近居民楼和高校的青年们聚集在一起吃来路不明的烤串麻小喝白水一样啤酒。
还有哪家馆子,能拯救我一个单身又挑剔的吃货呢?5分钟之后,老广烧腊从我的comfort food list里很清晰地蹦了出来。
隐藏美食和隐藏菜单
老广烧腊是隐藏在双安商场东边一个流动人口聚居公寓一层的快餐店,28元这个价位能在北京吃到如此良心的烧腊饭套餐,实属意外。
我已经去吃过2次,都是点的烧鸭饭,非常满足。出于私心,我一般不太喜欢再给更多的人分享这样的店。也许今晚我会像前两次那样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店里,酒足饭饱便打道回府。
但是今晚,店里依然只有我一个客人,却有个朋友在跟老板聊天。老板一边自己整理新餐具,一边和对面的北方朋友聊怎么开拓生意。广东口音和北方口音的对垒,让我不得不听了进去。
在我吃下第一块浇着完美姜葱汁的白斩鸡,心里默默流泪的时候,开始听到老板的朋友在跟他传授自己的生意经,建议老板从实体店搬进居民楼省开销,老板慢悠悠地用广东普通话说:“我觉得还是要实体店,客人看到出菜的品质和卫生,才能吃得放心做得长久。” 老板的朋友连连批判他老古董:“你这个店要是给我做,就搬到朝阳那边的居民楼。我给你做个诶劈劈,然后印一些半价的优惠券去朝阳那边的高档写字楼去发,凡是第一次绑定我诶劈劈的,一份烧腊就半价,绝对火。我跟你说,现在做生意就是要宣传。”
我想,不行了,我要上去跟老板聊一聊,不能让他搬走。我默默地跟老板结账,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到了老板对面,这一聊就聊了一个多小时。
锋哥的故事
老板人称锋哥,肇庆人,40来岁。 89年入行粤菜酒楼,跟着做烧腊的老师傅到香港打工,93年就做到大厨,一个月工资一千九百多,最多的时候管理过30几个人的后厨。后来老师傅移民了欧洲开茶餐厅,锋哥便回老家肇庆开了一家烧腊馆,一开就十几年,做到了3家分店,自己不用下厨每个月稳赚一两万。锋哥在老家有房有车,生了两个女儿都上了大学。
今年2月份,在自己老乡的鼓动下,锋哥放弃自己在老家安稳的生活,带着老婆和4个徒弟来到北京苏州桥小南庄,和2个股东合伙开了一家叫烧腊娘的店。后来因为2个股东反目,烧腊娘无法经营下去,锋哥就到了双安附近另起炉灶。原来的烧腊娘换了一个山东籍厨师,味道直线下降。
现在双安的店有200平米店面,每个月3w的租金每天有1千多的各种开支,由于外卖做得风生水起每天接单应接不暇,实体店顾客寥寥,所以店内几乎没有任何装修。锋哥自己从早上7点就开始起来算账,晚上10点多老婆在弯腰扫地。
锋哥的老师傅就只收了锋哥一个独门弟子,交给他独门烧腊手艺和配方。锋哥自己却收了5个徒弟,其中大徒弟已经出去单干,现在赚了大钱。说着说着,锋哥的一个徒弟从后厨端来两块硕大的西瓜,一块给了锋哥,一块给了我。徒弟脸上的笑容也跟锋哥一样憨厚。
做了多年的酒店厨师,又在老家经营了十几年小店,锋哥对互联网营销一窍不通,心心念念的依然是要把店做起来。曾经有东边某个五星级粤菜酒楼的行政总厨,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天天来锋哥这里,把每道菜都尝遍,感叹北京有这么多做粤菜和茶餐厅的地方,却没有一家是锋哥这样地道有良心,想要挖锋哥去东边跟自己一起开新店。然而锋哥拒绝了,锋哥说虽然这个店刚刚起步,现在自己每个月能有二十几万的流水,感觉也算是站住了脚跟。锋哥自嘲地笑了起来:“我也搞不懂我自己,在什么都有了的情况下就来了北京,从零开始打拼,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回过头瞅瞅在一旁打扫的老婆,“最近我老婆呢也还是有些抱怨。不过啊虽然这样每天从早忙到晚,但是自己做事自己有把握。 ”
鼓动锋哥来北京的老乡,曾经在某BAT做产品经理,帮助锋哥建了个公众号,并且写了一篇宣传文章。锋哥掏出华为手机自豪地给我演示:“你看这个文章发到微信,2、3天就有400多个阅读。”锋哥对诶劈劈这些东西的操作不太灵光,文章硬是翻了好久,才找到。看完文章我默默想,还是让运营和市场人员来做宣传的事吧。
这样的夫妻小店经营不易,在照顾生意的同时也要照顾菜品,还要想市场宣传,肯定是忙不过来。我便跟锋哥举了张妈妈的例子,这个我曾经的comfort food,变成令人遗憾的水准。锋哥一脸认真地跟我科普:“每家川菜的出品背后是每个厨师的感觉,厨师变了菜品就会变,烧腊则不一样,是可以做成标准化配餐的,只要自己把握好方子,不管开几个分店都是可以保证出品的,自己在肇庆的三家分店味道完全一样。 ”自信的锋哥始终微笑。
我心中有一些东西在往外冒,脱口而出:“锋哥,你现在还要能做宣传的股东吗?”锋哥显然受宠若惊,一旁默默打扫的老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锋哥说:“那我们先加下微信。 ”
我说:“我认识一些喜欢美食和广东美食的朋友,大家都是做市场宣传这一块的,可以组织一次试吃会,到你这里来一次品尝你的特色菜,然后写点东西给你做做宣传。虽然我有私心不想让太多的人把这里变成需要排队才能来的地方,但是我更希望这样用心经营的店能够繁荣起来,让更多的人品尝到正宗的美食。”
锋哥豪爽的说:“你过来不用买单随时来吃!下次来的时候,提前一晚跟我说,我给你做我拿手的吊烧鸡。这个吊烧鸡算是我的自创菜,必须要在上桌后半小时吃完最好。”我深深地为锋哥这样惦记着食材被严肃对待的手艺人精神所感动,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试吃团的成员,要怎么拍照,怎么写他的故事,怎么发表和推广。然而夜已深,我不想再做过多打扰,毕竟忙了一天,还有很多收尾的工作没做。我起身告辞,锋哥夫妇把我送到了公寓门外。
今晚的一个多小时,就像读到了一本活着的《收山》,跟《收山》的主线故事有点区别,却是2016年,我所经历最好的故事。而更棒的是,我会看着故事继续,不会收山。
尾声
以上文字写于2016年吃完白斩鸡饭的深夜,我把它留在了草稿箱里。一年多以后,我决定来写故事的结尾。2017年中秋之后,锋哥朋友圈可见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全店员工笑脸的合影,锋哥最终决定关店收山回惠州老家,老广烧腊也成为了这座庞大城市里微不足道的历史尘埃。